当我们评价高级定制创作时，我们真正关心的究竟是什么？是设计师推出了怎样造成视觉冲击力的造型；是幕后多少工时的手作劳动；还是对一掷千金神秘客户们的好奇心？本季各大时装屋的高级定制作品，似乎有着无视外界喧闹嘈杂关注，重新回归到服装本质的趋势；而设计师们对时代的反思和顺应，也让原本似乎只是不问世事的高级定制有了更贴近时代精神的特色。

Vetements

作为本季高级定制时装周的重头戏之一——Maria Grazia Chiuri为Dior设计的首场高级定制时装发布会会有怎样的面貌，显然是受到了业内业外无数人的期盼。在时装秀的后台，Maria Grazia Chiuri本人也对高级定制发表了自己的一番言论：“成衣应该是关乎某个时刻；而高级定制则是超越时空的一种永恒。”当然，Maria也强调了高级定制应当具备的实穿性—这或许和她本人是女性，更能体会当今女顾客们对于着装打扮的种种要求有关。而这似乎也预示着高级定制不再如以往一样仅限于天马行空的创意表达。设计师们开始慢慢主导着高级定制的创作还原到服装的本质上去。对于服装设计的热忱，对于人体和服装间关系的研究，成为了这一季时装周的潜在主题。

时尚界的“triple-down”理论在1960年代后就已经不再使用（这个理论强调潮流的产生是由高级定制创造自上而下辐射传递到成衣设计的）。如今大家口中认知的流行，都是有各样背景、风格的成衣设计所主导。既然如此，那么高级定制似乎也是卸下了需要启迪传递流行信息的负担。设计师们自然可以将创作的注意投射在服装的本质上。正如Chanel时装部主席Bruno Pavlovsky所说的那样：“高级定制的核心概念是非常摩登现代的。它其实就是为每一位顾客设计独特和品质卓越的衣服。”

当然我们也不能忘了Vetements。这个拥趸和反对者近乎一样多的热门品牌，再一次被法国高级时装协会邀请在高级定制时装周期间参与走秀。当然，比起上一次展示和各类背景风格不同品牌合作的系列，这一次Vetements的设计就更少了特别的含义，是货真价实的普通成衣产品。但背后的设计思路，以及展示服装的手法，却也能和高级定制扯上联系。设计师Demna Gvasalia用一种近乎抹去设计痕迹的手法，推出了一组造型各异的脸谱图像：身材、相貌、年纪参差不齐的模特们，每一个的造型都似乎极为普通，好像人们在日常生活里随时能见到的社会各色人士一般。在看似平淡无奇的服装下，每个人似乎又有着特别的身份符号。而高级定制，尽管讲究最纯粹的手工艺和天马行空的设计，但是终究是由客户们亲自下单，量体裁衣才构成了它存在的意义。这样歌颂着装者个体主义的行为才是高级定制的核心实质，而这或许也是Gvasalia想要传达的信息？究竟服装是抹去了人们的个性，还是构成了人们的个性？如果单从设计角度看待，Vetements的服饰可能的确并不出众；只有将其与周遭生活结合在一起，思考设计师创作的幕后动机，才能够解答得出这平淡之后的非同一般。

近几年势头较猛的，来自英国的高级定制品牌Ralph&Russo，凭借着传统易懂的设计理念和出众的手工艺，在短期内得到了大量关注。本季，品牌持续推出着用蕾丝、绸缎制成的各类礼服裙和日装，为出手阔绰的客户们提供日常着装的各种可能性选择。然而，比起Ralph&Russo的设计，创始人与客户们的沟通和贴近似乎更能体现时装屋的独到之处。“时常我们在模特还没有走下伸展台前，就已经在手机APP whatsapp上收到了订单，”品牌创始人之一Tamara Ralph早前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讲道，“我们会满足那些需要大量旅行的客户的要求，她们都深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且在下单前常是干脆毫不犹豫。”而这些订单，甚至都是从五万美元起步。Ralph&Russo的成功，以及创始人的这番话，代表着高级定制在当下的新的可能性。和传统不再一样，如今高级定制的客户们可能不再是那些无须工作，把参加时装周视为娱乐的传统名媛，而是真正的工作女性。她们分散在全球，事业忙碌，却也需要合适的服装帮助自己应对各类场合。而时装屋能做的，便是与时共进，在新技术的便利条件下充分满足新客户群的需求。

摄影Benoit Peverelli for Chanel

摄影Benoit Peverelli for Chanel

另一个同样对whatsapp这类的社交媒体软件有所关注的设计师则是John Galliano。这可能并没有那么让人惊讶：John Galliano近来在instagram这样的社交媒体上表现得还算活跃；去年在时尚网站BoF举办的论坛上，他也透露到自己对于这样一类软件的着迷，特别是滤镜等程序带给人物形象某种面具般的“扭曲”效果。众所周知，社交媒体的出现深刻地影响到了整个世界的走向和人们之间相互联系沟通的模式，而Galliano这样的天才无非是最先拥抱这样的趋势，并用时装设计圆满地将时代精神反映出来。那件有着一张烟尘般面孔的大衣造型便将传统的制衣（大衣）和似乎更转瞬即逝的潮流（薄纱）结合在一起，创造出让人难忘的，有着穿越时空魔力的新形象。值得玩味的是，这样的造型又在社交媒体上产生了新轰动。是否Galliano本人在设计之初时就已经有预料到这一点呢？

演员Johnny Depp的女儿Lily-Rose Depp则是有幸为这次Chanel时装发布会上最后扮演重要新娘角色，演绎了最重头戏的婚纱礼服。身材娇小的她几乎是被淹没在如同大卷奶油般的面料中，然而这波涛汹涌的堆积荷叶边并没有影响到她的发挥。那自信的面孔向世人展示了她受Karl Lagerfeld宠爱的原因，也似乎代表着新时期高级定制业务正在努力讨好新顾客的形象。

摄影 Tierney Gearon for Dior

Dior

为了迎接Maria Grazia Chiuri为Dior时装屋设计的第一个高级定制系列，品牌公司特意选择了巴黎罗丹美术馆，并把整个建筑物改造得如同《爱丽丝梦游仙境》里面的奇幻景象一般：大量的植被覆盖住了内部空间的角角落落，中间场地上的座位排布则是呈现环环相扣的迷宫形状。而这似乎也是反映了设计师在创造这个系列时的一些心里路程。她在时装秀结束后对记者坦言，因为自己是意大利人，不太会说法语，又是第一次为Dior设计高级定制系列，这个过程注定会有一点困难和弯路。

当然，Maria Grazia Chiuri毕竟也是在业内工作了有一定时日，她和前任搭档Pierpaolo Piccioli为Valentino做出的改造——特别是每一季融合了欢快和端庄特质的高级定制礼服——成绩确实是让人有目共睹。新系列致敬了Dior时装屋的历史和关于创始人Christian Dior的逸事。Dior本人十分迷信，日常均会听从自己的命理师的占星算命再作打算。一些星座的符号，以及象征着好运的马蹄铁，这些元素都被Maria拿来当做灵感，融入到了时装秀上的衣服和整个秀场中去。

另外的几款礼服也是让人眼前一亮：如同扇面褶皱的短礼服，以及Dior“Juno”礼服裙的现代演绎版都会是接下来媒体报道中常被提起的几款。总而言之，Maria用自己丰富的工作经验和女性化的意式审美为Dior的发展画下了新的一笔。但可以猜得到的是她还保有着一定实力。这些则需要在未来设计师和时装屋之间进一步调和适应中慢慢蹦擦出来。

Versace

早在时装周前正式开始，意大利品牌Versace宣布本季自己将退出高级定制周的走秀环节。品牌CEO Jonathan Akeroyd对时装评论家Vanessa Friedman这样解释道：“我们每年要做流畅时装秀，如果加上高级定制，那就是八场。这可是很多场的时装发布会，似乎显得多余。我们都知道当下时装体系正在发生着改变，所以为什么不尝试些新的呢？”而这也是Versace的第二次从高级定制时装周的走秀单元宣告退出——上次是在2004年，而2012年的回归走秀在当时被很多人认为是高级定制业务回春的一个标志。

这样说来，这似乎并没有为本季度的高级定制时装周带来一个乐观的开端。但若是只专注在服装上，Versace的新季高级定制作品（利用品牌名录的形式呈现）似乎要比以往的都复杂和利落：材质各异的轻薄面料相互交织在一起，紧紧地包裹着展示模特富有曲线的身材，额外点缀的蕾丝装饰则像是品牌标示美杜莎的蛇发一样顺着身体曲线蔓延；裙摆处的各色羽毛则进一步加强了整个造型的奢华感。短裙方面，编绳一样的结构围绕着身体构成一个胸衣的样式，尾部则接满了短流苏，可想而知Jennifer Lopez、Beyonce这样的女星们在登台表演时会多么倾心这样的一些造型。

Versace

Giorgio Armani Privé

Giorgio Armani Prive

Giorgio Armani的出众品位使得他的设计一向是女星们在走红地毯时的安全之选。这一次的时装发布会似乎依旧在暗示着这一点：因出演《Elle》和《Lion》均获得了奥斯卡提名的女星Isabelle Huppert和Nicole Kidman便是坐在发布会的头排位置（Huppert在早前的金球奖颁奖典礼上便是穿着Armani的礼服），似乎是有着为接下来的颁奖季大选行头的架势。

橘色成为了这个系列的主色彩。但Armani选用的橘色并非那些刺眼的果色，而像是被刻意做旧的，用刺绣和压纹联合增强服装肌理的低调色彩。时装秀一开场前九个造型则都是裤装造型，似乎有些平淡。但随着时装秀的进行，整个系列的装饰手法和廓形开始越发跳跃般不断变化：单肩礼服、羽毛披肩、绕颈晚装、弗朗明哥舞衣般的层层面料叠加，以及一件极为精彩的，有着椭圆形袖子的短上衣造型。Giorgio Armani在有限的主题里尽情展现了设计的无限性，也证实了自己掌控定制服设计的绝高能力。当然，这位老先生也只会谦虚地表达：“我只不过是在为客人们进行设计。”

Valentino

在和工作多年的搭档分道扬镳之后，Pierpaolo Piccioli显然如今的工作量不知增加了好几倍。这场高级定制时装发布会是他在过去的三周里，为Valentino推出的第三场（前两场是男装写和女装季度过渡系列）。但让人惊讶的是，似乎他的创意力和精神头并没有因为工作上的压力而泯灭。他为Valentino设计的2017年春夏高级定制系列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他个人最好的作品。

和自己往日的搭档一样，Pierpaolo这次脱离合作独自创造的高级定制系列也有着大量符号学的元素融入在其中。设计师把注意力投向了古希腊神话，古典主义的印记在服装的褶皱（模仿传统雕塑的纹路）和刺绣图案上均可以找得到。另外值得惊喜的是，Pierpaolo独自设计的Valentino高级定制开始变得有些硬朗了起来。服装的线条几乎都是流畅的直线，显得利落干脆。而色彩上也是以纯净的白色为主，偶尔融入进几件灰蓝和暗红的礼服。总体来说，Pierpaolo提升了Valentino品牌高级定制的理性一面。服装不再仅是女性化或强调传统女性美的定义，甚至还发展出了些许宗教仪式的感觉。另外体现设计师干得还不错的地方是整场发布会的规模。60余件的造型数目显然彰显了品牌管理层对Pierpaolo的信心和重视。

Iris Van Herpen

Iris Van Herpen

在时装秀正式开始的几日前，Iris Van Herpen的品牌Facebook页面上便放出了一小段视频：摄影集镜头对准着穿着新季设计模特的腹部，而模特的呼气吐气牵动全身肌肉，自然也让裙子也跟着微微颤动起来。而在时装秀发布后，这名荷兰设计师也对我们解释道：自己这一季感兴趣的是怎样还原出服装和人体之间的空白部分。这样就更解释得清早前那段视频的用意了：Iris口中的“服装和人体间的空白部分”，似乎指的便是人体在日常同台下赋予服装的一点生机。“服装外形是固定的，但如果身体有所活动，自然服装的边角处会有所改变。”设计师这样解释道。

因此，光是凭借着平面图像来评判Iris Van Herpen本季的设计，就显得些许困难和狭隘了。同以往一样，品牌依旧是采用着非传统的制衣材质和手法，以一种科学狂人的心态实验着种种可能性结果。第八套造型应当是最能捕捉到这样一种微妙动态感的设计了：裙子本身复杂的剪裁将整个人体塑造得如同自然界的昆虫一般，而身上那曲线的装饰就是昆虫的振翼。整个系列只有18个造型，这倒让人有着些许的不满足。或许Iris在这一个课题上可以挖掘得更深刻，而非让这一次的系列看起来更像是一时兴起之作。

Chanel

Karl Lagerfeld这一季为Chanel创造的高级定制系列，以20世纪两位杰出创作者Syrie Maugham和Alberto Giacometti为出发点。前者更多是激发了整个大皇宫里时装秀场地的布置——秀场一片白净，并装有镜像装置来折射出整个大皇宫的气派和来宾的各色身影。Giacometti的影响则是直接在服装上体现了出来。受到Giacometti的作品“Spoon Woman”——一个用简单直线和曲线还原女性身型的雕塑——的影响，Lagerfeld为新一季的高级定制系列创作了新的服装轮廓：腰线要比一般的位置再高一些，却又不算是帝政线的廓形。另外一个关于这次作品的特色是怎样用装饰品调整比例：裙摆处装点的羽毛改变了服装原本的线条，并将人体比例拉长。

套装方面，模特的肩部线条则被处理得方方正正。加上经典的软呢材质，开场头几个造型营造出华丽的女人味（你若说这是致敬Chanel本人在战后重启时推出的作品的风格倒也合适）。要说整场秀中Lagerfeld一直强调的与时俱进在哪里？答案是结尾处，时尚界新一代的天之娇女Lily-Rose Depp穿着淡粉色乌干纱荷叶褶婚纱礼服缓缓走出，牵着Lagerfeld的手谢幕。或许整个系列在表现上有些复古了点，但只要像Lily这样的年轻一代人肯买单，那何尝就不是成功呢？

Viktor&Rolf

人们对Viktor&Rolf的时装作品总是有种莫名的期待，希望设计师双人组可以用怎样的谐趣幽默，带给时尚界另一种创作衣服的可能。而这一点，在设计师们宣告结束成衣生意，只专心创作高级定制作品之后就更凸显了。新系列的创作此次显得无比大胆：设计师们找来了一系列出自各个年代的古着晚礼服（最古老的一件出自上世纪40年代），并将它们一一拆分，再一次重组起来，重新定义了新与旧之间的关联。

显然，设计师是故意为之。他们甚至毫不掩饰这些经过重组后服装表面留下的痕迹：裙子上面的装饰，就如同花瓶打破后再一块块粘贴起来形成的纹路一样，透着一种谐趣甚至自省态度。考虑到这是一个高级定制系列，背后用意就更有趣了。在过去几季里，Viktor&Rolf一直在寻找服装存在的矛盾点：服装能不能是艺术画作；高级定制能不能用便宜的材质制作；破碎修补留有痕迹的裙子还有没有价值？这个系列让人联想起设计师们早前在荷兰刚刚起步时的状态：高级定制像是他们对社会议题的点评，仅做些好看的裙子满足不了他们的野心。

Viktor&Rolf

Maison Margiela

Maison Margiela

Maison Margiela本季的高级定制是整个时装季的最强音，这似乎是不会有任何争议的。而这个系列也是Galliano本人尽情展示他天才手笔般的作品，标志着他与这家以解构主义闻名的时装屋间的合作越来越顺畅了，推翻了起初很多人的不解和质疑。

Galliano这一次让人出乎意料却又觉得顺理成章地选择了whatsapp这些社交媒体软件来作为整个系列的出发点。说是出人意料，是因为似乎这类高科技结晶产品和维持着一定历史风范的高级定制并不搭边；而说是顺理成章，是因为这之前也已经有过些许痕迹暗示：Galliano自从加入到Instagram后，已经对这样的图像分享软件应用得越发熟练；去年年末在接受时尚网站BoF的特约编辑Tim Blanks的访问时，他也表达了自己对于工作室中年轻人们流行使用的这些软件的迷恋。特别是滤镜这样的程序是怎样修正了人们的面容，进而扭曲了现实。当然最重要的是，怎样用恰到好处的艺术手法将这样听上去冷冰冰的科技转化成诗一样的设计语言。

那些被解构后重组的袖子、裙身等无须赘言——那是Galliano在1990年代末就已擅长的制衣手法。整个系列中最让人激动的，是一件和Benjamin Shine合作的白色大衣造型——后者创造的薄纱人像如同烟雾一般笼罩在大衣之上。Benjamin Shine是名驻伦敦的艺术家，最擅长的是用面料在空间内搭建出立体的人像装置。这一次受到Galliano的邀请，他亲自创作了大衣上那黑色的黑纱人像。“这个并不容易创作，因为我们想要达到的效果是服装走在伸展台上呈现出立体的效果，而非只是单一的平面。为此，我甚至需要亲自用手不断调整和制作整个人脸的效果，而不是借助道具。”很显然，是Galliano本人的视野促成了这个会被载入时装史的合作。那张生动的面孔似乎也是在隐喻着设计师能够从抽象的生活中汲取美，并有能力留住这易逝一瞬的高超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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